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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到臺北》(連載之十六)
作者:吳 漢 仁(臺灣) 發布時間:2013-1-6
上海浴室 后繼乏人的服務業
清咸豐年間,上海浴業興起。抗戰前,上海浴室達到極盡奢華的鼎盛時期,各式高檔浴池出現,甚至可有服務人員(或稱堂倌、師父)達數百人者,三教九流,各取所需,不乏富商巨賈、達官貴人流連其中。上海浴室普遍提供「理發」、「擦背」、「扦腳」三大服務。「擦背」包括了按摩、「扦腳」指修腳、剪指,是一種特殊的技藝。據說到1949年時,上海較知名的浴室已達有一百五十家以上。
臺灣四季如春,真正的冬季不長,民眾大多養成天天洗澡的習慣。日據時期,日人家中大都設有浴室,以木制浴桶泡澡,有燒柴的火爐。一般臺灣人因陋就簡,廚房多半就是浴室。
光復后的浴室行業,分為普通浴室及上海浴室,普通浴室只要幾毛錢便可洗澡,浴室可提供浴巾、肥皂。上海浴室多集中在外省人密集居住的臺北市內,洗澡后,由師父搓背、捏腳,浴后小睡片刻,提供一杯清茶。1960年代末期,每人費用約臺幣30元,比普通浴室高兩三倍,以揚州及鎮江籍的師父最俏。
上海安樂池于1949年元月率先宣布,已在臺北市中華路32號覓妥地點,開設臺北分池,并引進上海「西式洋盆,白破大湯、蓮蓬淋浴」,廣肆宣傳;同年7月正式在臺北開業,提供「專設美容理發廳」、「絕對衛生的毛巾消毒」、「堅持池水潔凈」、「調節氣溫適宜」為號召,成為臺灣第一家最「滬化」的浴室,大展鴻圖。
繼之于1950年代初期開業的上海逍遙池,位于臺北市羅斯福路、和平西路口,進門口有唐人韋應物詩聯:「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字意扣到「上海」,意境甚篤,由于離江浙同鄉密集的廈門街及東門未遠,生意最好。逍遙池的炭燒煙囪,常年冒出黑煙,固屬高污染,卻成為臺北市民有趣的景觀,逍遙池對街的明星戲院常唱紹興戲,每逢星期天下午先在逍遙池泡澡,再到明星戲院聽越劇皇帝朱鳳卿、皇后吳燕麗、丑角喇叭花、小生葛少華的《淚灑相思地》,散場后轉往「蔡萬興」吃碗寧波湯圓,成為1960年代的臺北,再幸福不過的生活。惜逍遙池在1970年代因連續發生兩次大火,被迫歇業。
上海快樂池于1951年在臺北火車站的中山南路與中正路口開業,由于位在行政院、監察院、立法院附近,成為中央民意代表與公務員午休之處。早期的快樂池分設「雅座」及「普座」,提供「搓背、捏腳、修腳」服務,一樣以白磁磚墻、通風設備良好,每日換水一次,每日洗刷一次號召,隨時提供水煮毛巾、消毒的刮臉修腳用具,且嚴格管制傳染病及飲酒過量者入浴,頗有信譽,往往一大清早就高朋滿座,屬于在臺灣老上海的高檔浴池,2003年5月因Sars(非典)大流行后,生意遭到致命一擊,宣布歇業。
1960年代的臺北經常可見零零星星以上海為名的浴室,2003年快樂池結束后,漢口街一段80巷12 號的一家「大上海浴室」,名隨「大」,實則「小」,是一家平價浴室,以往提供博愛路、重慶南路一代上海商家員工洗浴。2010年由作者Pingwu所撰的一篇著名網絡文章,寫下了「大上海浴室」的風情:
招牌是毛筆寫的,大門進去看到柜臺,柜臺一頭掛著塊上書「常浴健身」的橫幅,后頭掛著毛筆寫就的價目表,浴資多少,擦背推拿修腳又是多少。柜臺上面一塊子,上面掛著琳瑯滿目的木頭牌子,記著哪位客人消費了哪項服務,都是手寫的;又掛著張半世紀之前梨園公會成立紀念的翻拍照片,上頭也用毛筆寫著,黑白照片里頭這些穿著長袍馬褂、或坐或站的人物,哪個是尚小云、哪個是荀慧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那個票友留的。
在大上海浴池里,時光彷佛是凝結的、停滯的:
再進去,這一頭,一整排軟榻散發著木頭的氣味,上頭蓋著的大毛巾有著剛從烘衣機取出來的溫熱。另一頭,擺著一張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理發椅。又一頭,是鋪滿白色磁磚的浴室,灰黑的熱水管裸露裝設在鋪著磁磚的墻上,雖然熱水管上,有著光陰遺留下來的刮不去的銹,磁磚角,有著歲月遺留下來的刷不盡的積垢,但也仍然刷洗得算是一片整潔。中央是一座也是用磁磚筑成的大池,裝滿噴著騰騰熱氣的滾水。在這里都是老先生,赤條條泡在大池里的是老先生,臥在軟榻上的是老先生,柜臺是老先生,擦背推拿修腳師傅都是老先生,都是一張張刻滿風霜皺紋與老人斑的臉孔,與一具具肚凸駝背、雙腿削瘦的肉體。我不太能確定,臺北還有這種澡堂稀罕。
受到Sars影響,大上海浴池在2004 年也曾經關門一陣子,重新開張后,變成一周當中,只營業星期一、三、五三天,每天營業只到下午五時為止。
討論的話題呢,好像都是你在《傳記文學》雜志上才會讀到的材料,當年小蔣如何如何,哪個將軍怎樣怎樣,最近又跟誰打了個麻將,或是有個客人是不是好久沒來了,然后長歔一聲,原來又少了一個。
2010年這臺北市最后一家的「大上海浴池」歇業,2011年成為了同志三溫暖 ,比香港最后一家「上海浴德池」多撐了五年。
臺北市北部為大屯火山群,溫泉資源非常豐富,日據時期就興建良好的羅馬式浴場與公共浴室,與上海式浴室類似。政府遷臺后,1950年代陽明山的革命實踐研究院、教師研習中心都有溫泉浴室,北投被稱為溫泉之鄉,有百家以上的溫泉業者。
相較之下,上海浴室沒有任何優勢,上海浴室能夠在臺北存在六十年,因為上海浴室是一種極為復雜的精致文化,一種100%的「服務業」,從衣物保管、池水溫度、貴客安全、消毒衛生、公共防疫、鍋爐管理、師父聘請,看似簡單,卻無一處不是學問。上海大藥房董事長許曉初,在上海時便曾繼承其岳父黃楚九所投資的浴德池,而在臺灣精于此道者又何止許曉初一人?相關規矩絲毫馬虎不得。上海浴室不但讓旅臺鄉親重溫上海,也充份體會到上海式的悠閑。
臺北的上海浴室走向沒落,另外一個最大的因素在于堂倌后繼乏人,堂倌靠小費,又多師徒制,賴經年累月的經驗累積,在客源減少,前途有限的情況下,當然無法發展。
在上海浴室袒誠相見,是一種奇景,日本大眾「風呂」 亦有此俗。幾十年來,臺灣的溫泉興盛,多屬個人池,不涉及保管、鍋爐、師父,經營上簡單得多。臺灣的「泡湯」形成一種特殊文化,兩岸業界還定期辦有「溫泉旅游文化節」,臺商進軍大陸市場投資者不少,像廈門的日月谷、西安的湯峪都是國際級重大投資,經營的情況,甚至比臺灣還好。
DandelionJack wrote:
http://www...(恕刪)
後來發現有另外一位, Zonble 的類似作品。
https://zonble.net/archives/2010_06/1323.php
我所知道的台北澡堂兩三事
Posted on 2010 年 6 月 7 日 by zonble
我小時候不學好,學人家念新聞科系,那時候修了一堂必修的專題報導課,期末要湊一篇作業出來,正好想到曾經在重慶南路那邊看過一個奇怪的澡堂,於是花了一點時間,搞清楚台北有哪些大澡堂。
※
台北的澡堂大概有幾種,其一是溫泉,這一類自然都是在郊區的風景區裡-北投、陽明山有硫磺泉,烏來有碳酸泉。
話說我有的大學同學前幾年回學校弄了一個碩士,一邊跑社會新聞,一邊拿北投溫泉為題材寫畢業論文,用文獻加訪談寫了個日本人在台北發現溫泉迄今的發展。以前怎樣不管,現在在這些地方,除了少數過去流傳下來的老浴池-例如瀧乃湯,或公營浴池-例如中央北路上的市立公共浴池,是除了洗澡還是洗澡,其餘通常是飯店、餐廳附設溫泉澡堂,讓你泡完澡還有東西可以吃,或是吃完東西去好好泡個澡。其中有一些價格貴到莫名其妙,像有一家什麼行館的,去泡個大池居然也跟你一個人索收新台幣一千五。
至於在市區裡頭的澡堂,似乎都不怎麼正經。在市區中比較多的是三溫暖,這些店家的名稱通常也不會只是個「三溫暖」,而是叫做什麼「男女健身廣場」或「男女養生廣場」-明明就是女性非請勿入的場所,可是裡頭卻有男女做些健康養生的全套療程。要知道這些店家的資訊,一點都不麻煩,在路上看到一堆計程車的車屁股上面,都貼著這些三溫暖的廣告。
或是,在出入機場的時候,可以拿一份台灣的觀光導覽手冊,特別是日文版本的,你可以發現,這種小手冊通常沒有什麼豐富的資訊,裡頭附的地圖也只有三份:台北市街圖、高雄市街圖,還有第三份,也就是最值得玩味的一份-北市中山區的地圖,而這份地圖的消費資訊特別詳盡,嗯,來自日本的旅客,特別需要中山區的消費資訊。而這些地方擺明了就是在「男女健身」,也沒看到誰在管,至少從來沒有看到「男女」這個字樣被拿掉過,倒是菸害防治法管得頂嚴,以前這些地方都可以抽菸,現在都不行了。
三溫暖有標榜男女的,同時也就有標榜男男的,照說也應該有女女的,不過,倒也從來沒聽說過。
最後,就是最稀罕的-傳統式的上海澡堂。
※
在上個世紀的最後幾年,我所知道的那幾家標榜上海人洗澡有多麼挑剔講究,將國共內戰前的洗浴文化帶來台灣的傳統上海澡堂,在台北還有三家-三德大飯店附設的三溫暖部,快樂池,還有大上海浴室。
三德大飯店的上海浴位在地下室,裝潢明亮、設備新穎。至於其他兩家,不但洋溢著古意,而且地點都在很奇怪的地方:快樂池位在中山南路與忠孝東路路口,火車站附近,那邊比較明顯的地標,就是有一幢有些破舊的辦公建築,上頭有著密密麻麻的招牌,遠遠看去,很像是 Plurk 介面的「河道」,因此有人稱呼為「Plurk building」,快樂池就藏在這棟建築的後面巷子裡。大上海浴室則是在菜市場裡頭-你從重慶南路轉進武昌街,首先看到一邊是城隍廟,一邊是號稱台灣文學地標的明星咖啡館,繼續往前走就是城中市場,從賣愛玉冰的攤位右轉進去,一直往前走,走到市場中的一個路口,就可以看到大上海浴室。
那時候寫的作業早就丟了,就算留著,當年的檔案現在可能也開不起來,反正,那時候必定是完全料想不到在二十世紀就要結束之時,台北市居然還有這麼一個讓人覺得時空倒錯的地方-尤其是大上海浴室,所以決定當做報告題目。
當你第一次走進這個空間,會驚訝的以為,時光是不是就凝結、暫停了。首先是光線,當你從小巷轉入大上海浴室,穿過兩層大門,看到一個寬闊而昏暗的的室內空間,讓你忘記了日光的移動。然後是聲音,機車在市場小巷穿梭的引擎聲與喇叭聲,店家與攤販的叫賣聲,突然都消退隱匿起來,在昏暗的幾盞慘白日光燈管下,除了冷氣馬達的悶響、夾雜著幾縷鼾聲,此外,什麼都聽不到。
然後是字體。當你在什麼地方看到的都是電腦字體的時候,這裡似乎整個跳過了照相打字與電腦字體的時代,招牌是毛筆寫的,大門進去看到櫃檯,櫃檯一頭掛著塊上書「常浴健身」的橫幅,後頭掛著毛筆寫就的價目表,浴資多少,擦背推拿修腳又是多少。櫃檯上面一塊子,上面掛著琳琅滿目的木頭牌子,記著哪位客人消費了哪項服務,都是手寫的;又掛著張半世紀之前梨園公會成立紀念的翻拍照片,上頭也用毛筆寫著,黑白照片裡頭這些穿著長袍馬褂、或坐或站的人物,哪個是尚小雲、哪個是荀慧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那個票友留下的。
再進去,這一頭,一整排軟榻散發著木頭的氣味,上頭蓋著的大毛巾有著剛從烘衣機取出來的溫熱。另一頭,擺著一張不知道什麼年代的理髮椅。又一頭,是鋪滿白色磁磚的浴室,灰黑的熱水管裸露裝設在鋪著磁磚的牆上,雖然熱水管上,有著光陰遺留下來的刮不去的鏽,磁磚角,有著歲月遺留下來的刷不盡的積垢,但也仍然刷洗得算是一片整潔。中央是一座也是用磁磚築成的大池,裝滿噴著騰騰熱氣的滾水。
在這裡都是老先生,赤條條泡在大池裡的是老先生,臥在軟榻上的是老先生,櫃檯是老先生,擦背推拿修腳師傅都是老先生,都是一張張刻滿風霜皺紋與老人斑的臉孔,與一具具肚凸駝背雙腿削瘦的肉體。我不太能確定,是台北還有這種澡堂稀罕,還是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出現在這裡稀罕,同時,我不太敢想,像我到了這樣的年紀是不是還在工作。
你可以聞到有著老人氣味的汗味從蒸氣中擴散開來,可以聞到這樣的汗味在冷氣中凝乾;可以聽到不知道是來自天南地北哪省哪鎮的鄉音,討論的話題呢,好像都是你在《傳記文學》雜誌上才會讀到的材料,當年小蔣如何如何,哪個將軍怎樣怎樣,最近又跟誰打了個麻將,或是有個客人是不是好久沒來了,然後長吁一聲,原來又少了一個客人。
在這樣的地方,你自然不會想到什麼鬆弛減壓還是樂活之類的字眼,但不知不覺就眼皮一沉,腦袋一空,就忘卻其他忘卻時間只想要沉沉陷入夢鄉。說到時間,這幾家傳統上海澡堂的營業時間,絲乎也與整個台北的都會生活格格不入-外頭就是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三溫暖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而這裡只營業到下午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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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有部電影叫做《洗澡》,講一座位在北京的傳統澡堂,如何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凋零,姜武在裡頭演得真好。台北這幾家澡堂約莫也跟《洗澡》這部電影一樣,在 2003 年 SARS 流行的時候,沒有人敢出門,也就沒有人要上澡堂,快樂池也就歇業了,將近四五十坪那麼大一塊地方閒在那裡,也不知道現在變成怎樣了,有時間再去看看。
大上海浴室好幾年一直是同一個樣子,客人一直流失,2004 年曾經關門一陣子,重新開張之後,變成一週當中,只營業周一三五三天;不久前在附近晃一圈,看看天瓏書局有沒有什麼新東西之類,晃進市場裡頭找點東西吃,看到整個門面煥然一新,換上了氣氛有點詭異的鵝黃色幽暗燈光,一問,老闆換人了。
一瞧,裡頭分明還在裝修,不知道為什麼還在施工居然就敢讓客人上門,更奇怪的是,明明就還在施工,居然也有不少人上門。相較從前,櫃檯前面來往的人變得多上許多,而且年輕許多,不像是從前的老先生對你總是用乾啞的鄉音用像是訓斥小子的語氣對你說話,在這裡出入的年輕人看著你時,總流露出一股像是不懷好意的笑。總覺得裡頭必定有文章,上網一查,嗯,你所記得的那座都市叢林中的活生生古蹟已經不在了,這裡現在是一家同志三溫暖。
大約是在今年過年左右發生的事。
※
台北的同志空間已經夠少了,多一個同志空間,好像不是什麼壞事,有人對你笑,也不是什麼壞事。以前稀稀落落的客人,現在至少還有一個三德飯店可以去,而有些師傅在換了老闆之後,還是繼續在這邊推拿擦背,只是以前的客人是來這邊享受沐浴,現在的客人是來宣洩慾望,也不知道這些師傅怎麼看。而這裡畢竟還是塊私人產業,你也管不了什麼;又是一撮灰燼被擲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中,你能做的大概是苦笑。
然後你想要放聲狂笑。你看到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所發佈的公告,這麼說:
台北市文化局與撫台街洋樓總監陳國慈共同策劃【台北的老上海記憶特展】,為走過百年風華的市定古蹟撫台街洋樓慶生!…特展由歷史學家葉言都擔任策展人,藝評家陸蓉之擔任顧問展期為4月17日至7月18日。展場裡將陳列各時期手工製作的精緻旗袍、城中市場裡最後一個上海式浴室—「大上海浴室」的招牌。
一個空間死亡還沒有多久,屍骨未寒,台北市政府就喜孜孜的端出這塊空間的遺骸。然後突然間你後知後覺地了解到一個道理-我們的文化不是也不想要處處攢露嫩芽的密林,甚至不是動物園,而是一座又一座的標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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