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美？

「近來秋意濃，氣象局提醒民眾要留意溫度的變化，各地早晚有涼意，低溫大約在20到23度之間…」2012年10月5日氣象報導

最近秋老虎躲起來，中午關掉天花板上滋滋作響的老舊電風扇，耳根子沒了那些千篇一律的重複噪音，真不習慣，打起盹來，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長長的低沉聲與躲在樹下的涼風吹過樹梢，吹進窗戶，流經耳邊的風聲，不共鳴但還算和諧；每次風聲來的時候，時快時慢，時有時無，輕輕柔柔的讓雙眼惺忪，不久，劉克襄帶來一大束白色甜根子草插在室內的花瓶裡，花穗上布滿銀白色長毛，問他哪裡拔的，怎麼如此雪白、眼熟？他說從你的頭頂上拔下的，又問我今年秋天你想做什麼？迷迷糊糊中已忘記後面的對話…

在屏東，過了中秋，日子轉涼的節奏雖不比在新竹讀書時來得快，不過感官對於時令的變化卻是隨著白髮增加而日益敏感。九月中，甜根子草已經開花蔓延整個高屏溪畔，在清晨或傍晚，遠遠就看到許多民眾在溪邊攝影、散步、放風箏，秋高氣爽很享受當下，不論是支流隘寮溪還是林邊溪旁，那白茫茫一片還讓曾經無知的我誤以為是山坡上十一月才要接力開花的芒草呢？秋天不變，風景不變，秋蟹紅柿品質一樣沒變，一樣肥美，只是稍貴，只要在自家五十公尺外的阿霞水果攤，送禮用的大脆柿約七十元一顆就買得到，另外在著名的屏東夜市-阿坤螃蟹，現在吃蟹黃最飽滿，品嘗正秋的滋味如此容易，再過幾天進入產季則會更便宜，秋天真的平易近人。涼涼的天，像個頑童做盡掙扎之能事，就是想放心秋天，只是事與願違，放心不了的還是今年的楓葉轉紅了嗎？

話說前年，在深秋時節的北國。

秋風讓楓葉褪下綠衣，季節交替無聲無息，只見葉子變了色，行人穿著也變了色，乾冷是秋風顏色，還有豔紅秋楓的顏色。涼涼湛藍的天與溫溫豔紅的楓葉，正好平衡大地的顏色，彷彿互相約定，一棵棵火紅的楓樹在冷冽的地平線上隨著寒流蒞臨而燃起，有時數棵，有時成群成片，那是寒流的足跡，世代以來伴隨枯寺老廟年復一年，幾百年來就在這裡等我。選定機票與行程早已做足功課準備赴約，應該不會誤判時辰，倒是忐忑不安與滿懷期待的心像個菜鳥賭徒，每個人都看穿你的目的，很糗。春耕、夏長、秋收、冬藏，此為天道，內斂熟成的紅是秋天的品味，這樣的發現卻要一年四季週而復始，駑鈍的我即將不惑之年才悟得秋天之美，雖然有點晚，幸好趕上末班車，終於見著了。

東經135°北緯34°，紅黃綠葉的樹木參差在日式街道旁，附近的山區緩坡上，古老寺廟庭園裡，好多好美。乾冷通透的晴空，空氣中，些微的塵埃在純淨陽光照射下一目了然，嘴裡呼出白白的晨煙，玩起了模仿抽菸的動作，也憶起了幼時晨冬中嬉戲的畫面，好懷念。

初次在北國，與萬人爭相目睹就為豔紅無比的迷人楓葉，她是當季的最美的短命妖姬。秋楓，曇花般的短暫，敬業般的展現，剎那之美讓人徘徊留念，當風華逝去，乾枯飄零成堆的楓葉乾，順理成章的成了天然肥料，過多則成為糞土，耙爪毫不留情剷除殆盡，裝滿一袋袋的楓葉乾，一袋接一袋，一代接一代，幾代以來，東福寺最初的「櫻花」顧慮還是成真，諷刺的是，在現代，顧慮變成了「楓葉」，恐怕是已作古的大將軍始料未及吧！令人莞爾的一段故事：「東福寺的信徒若因為愛櫻而在寺境內多植櫻木，擔心後世東福寺會變成遊憩賞花樂園，寺院是佛門禪修之地，櫻花雖美但賞櫻時的遊樂舉止卻會影響此處的清靜與修行，將軍聽從建議後便禁止在東福寺植櫻，至今東福寺內沒有櫻花樹。」東福寺的春天幾百年前已經逝去，這裡只剩蕭瑟又熱鬧的尷尬秋天了。

我在秋天的老庭園裡駐足許久，看見滿滿到處是楓葉，不需拿長焦找特寫，比狩獵楓葉寫真更有趣的是用故事的角度徜徉人與楓葉的互動，不經意轉個頭，或隨意停下步伐，身邊等你許久的楓樹，已伸出一隻隻纖細的玉手，等著被邀請與你談心。人潮比楓樹多，伸手即可觸及那紅通通的楓葉，卻沒有人順手將楓葉從樹梢上摘下，能拿在手上的，躺在掌心裡的，夾在書本裡的，是躺在地上的楓葉做最後的喘息，細看，葉互生，菱形，掌狀分裂為三，邊緣有細鋸齒。能微觀羞紅的楓葉身材使我不禁的感慨近年開始掉下巴，肚子微凸，新陳代謝變慢，下一步是像楓紅落葉般墜落嗎？秋天的確是個思念、憂愁、反省的季節。遙想我國春秋時期，是中國奴隸社會的崩解，學術文化大鳴大放的一個變革時代，從古代文明逐漸遞進爲中世紀文明的關鍵時期。歷史不能重來，下個春秋在哪裡，無法知曉，只知道我仍愛春天，而心繫秋天，人事紛擾、世局變化，困擾至今，教人如何放心，流連人世凡間的七情六慾，離禪宗所謂的開悟，看來還有好長好長的距離！

比起北國的四季分明，位於北迴歸線的故鄉，可說四季如春，尤其春天百花齊放，春天，過年時節到處踏春賞花是孩童之時最愛。漸長，不是不疼舊愛春天，新歡秋天是她找上我，曾幾何時開始憂愁一些不曾想過的，煩惱身體上一些不明的痠痛，想的事情變多了城府變深了，開始喜歡一些舊玩意兒，也對楓葉變紅如此在意，我絕不善變反而更固執皮毛蒜事，懂得憂傷才知道歡樂，不是只要找解答，而要發掘更多問題才有更多解答，經過秋天的淒美，再看春天的甜美，才知道什麼是美。

什麼是美？體會到豐富人生，認清生命無常，活在當下是美。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一生之計在於勤，春耕、發芽、夏長、結果，汲取豐富養分直到秋收，安安穩穩過個好年冬；從幼苗到直挺挺的稻稈，認真努力成長，飽滿的稻穗也會低頭，這是秋收，稻穀中蘊含了春夏秋的精華準備冬藏，也是人老，喜怒哀樂都埋在心中不容易形諸於色是智慧，世界萬物的入世修行，經歷歲月磨練要時時刻刻的去照顧自己的心靈和心境，做人真誠、謙卑，才不枉秋天的啟示。

三步一小廟，五步一大寺，林木參天，京都 實在適合頓悟修行，走進聞名的哲學步道，踩著小小的碎石子路，看著樹蔭長到小河上面，路旁樸拙的日式矮房，後巷，門簾吹動，安安靜靜，輕輕鬆鬆，自自在在，佛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走出哲學步道，想通出世的真義，瞭解到世上萬物本來就是空，若真能知道內心本來也是空，就無所謂抗拒外在的誘惑，任何事物都能不留痕跡從心而過。換言之，一年四季都美，也都不美，我假裝不懂，只好繼續在禪寺古都裡觀光修行，繼續賞楓，賞楓！

今年已經確定無法賞楓，我將滿滿的回憶分享給大家。
今秋特別難熬，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要只貪戀雲雨，而遮暗丹楓。

201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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