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圣母塔的倒掉

听说，巴黎塞纳河边的圣母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圣母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圣母普照”，西方十景之一。“圣母普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西方的景点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是这圣母塔。小的时候就听说，埃斯梅拉达就死在这塔底下！

一个副主教，克罗德·弗洛罗，受人尊敬的牧师，看见漂亮的埃斯梅拉达，就起了色心——便叫塔里的敲钟人去把她抢过来——西方的牧师大抵如此，后来种种巧合没成功，反倒害死了好几个人，自己也遭了报应。别人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大约是出于一部话本叫作《巴黎圣母院》里的，但我没有看过这部书，所以也不知道“美女”“牧师”究竟是否这样写。总而言之，埃斯梅拉达终于死在了这座塔下，死在了这座高高耸立的圣母塔下。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圣母塔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巴黎，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巴黎人又叫这塔作“哥特塔”，哥特是野蛮人的意思。那么，里面当然没有埃斯梅拉达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试到世界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埃斯梅拉达抱不平，不怪克罗德太坏的？
牧师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以身侍主，怎么可以起色心，甚至于去强抢民女？！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天生就是个坏种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听说，后来连他收养的仆人都看不过眼，把他从塔上推下去，要他偿命。苍天有眼，疏而不漏，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吧。

当初，埃斯梅拉达死在塔底下，克罗德也死在塔底下。只是墓里一个有人陪着，一个没人陪着。

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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